(七)-《周天·姑麓山合战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    第(2/3)页
    众人只觉眼前仿佛霹雳一闪,跟着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大地摇晃,以伯将的“中军大帐”为中心,一条长三十丈、宽五丈的火墙陡然出现在河洲上,那火青纯灼热,连五六丈之外躲在盾牌后的齐军都被烤得须发焦黄,被大火包围的齐军行尸刹那间便灰飞烟灭,消失无踪。这火延伸进河水中,竟然也不灭,水被瞬间蒸发,爆发出巨大的声响,小汤河上游顿时被一层厚厚而灼热的水汽包围。一些站在河东、西两岸离上游近的徐军被这水汽沾上,烧得皮开肉裂,惨叫着一群群地往河水里跳。
    那火唿唿唿剧烈地燃烧了片刻,待那两名火云使同时垂下手臂,便立刻消失不见,除了一地的焦黑和逐渐弥漫开来的水蒸汽外,再也看不出存在过的痕迹。两名火云使似乎用力过度,同时瘫软下来,被齐军士卒抬入浮空舟中。
    “好……好!”伯将强忍喉头的哽咽,道,“烧得好!上游方向可暂时无虑了----这样的禁制,越多越好!”
    “哪里还有许多呢?”封旭苦笑道,“这个乾龙爆裂缚,需要施展的二人动作、力道、符文都一模一样,只能由双胞胎来做,几百年才出一对----大人你看那二人,可还有力气再来一次?”
    “已经起了很大作用了……”伯将喃喃道,“徐逆用一万人进攻大营,若加上游击在外、吸引联军的兵力……分在这里的兵里,能有多少?五千?……两千?”
    蒙素在旁提醒道:“大人!徐逆开始进攻了!”
    “传令,把全部人都调到浮桥方向,”伯将猛地抬起头,“严防死守!”
    “大人请看!两岸还有徐逆的旗帜……”
    “司城荡意储已经力竭了。”伯将肯定地道,“徐国三姓小国,哪里来的这许多人?不要管,两侧的徐军就算破冰上岸,也成不了气候。荡意储想用行尸来消磨我们的士气,在四面布下旗帜诱使我们分散力量,咱们不上这个当。”
    河对岸再次响起那个尖利刺耳的哨声,数不清的徐国步骑从河岸两侧向着浮桥方向聚集。一只由两三百人组成的弓箭队出现在河岸上,密集地向河洲倾倒箭雨,齐军那二十几张弓完全没有作用,所有的人都躲在盾牌和妖族水澜使匆匆撑开的水盾下;不时有齐军无声地倒下,倒下一个人,立刻有人从后面顶上,齐军的阵线非但没有动摇后退,反而一步步地逼近浮桥。
    封旭虽见过数不清的战争,却没有见过两三百步兵迎着几倍于己的敌兵而上的,不由得叹道:“这些人愿为大人死战,大人好魄力。”
    “这些人是为死去的同袍而战。”伯将冷冷地道,“而且不是死战。我必让他们战胜而归。”
    封旭全身一颤。就在这时,徐军阵营前方的步兵突然分开,伯将心念电转,大声喊道:“范武!顶上去!”
    一队骑兵越众而出,排成三列,快速地冲向浮桥,此刻齐军阵线离浮桥还有几丈远,这些骑兵一旦越过浮桥占领滩头冲击,单薄的齐军阵线只怕一轮都顶不下来。范武大喊道:“第六队!跟我来!”举着盾牌便往前冲,后面哗啦啦跟上数十人。他们刚一踏上浮桥,桥面跳动,徐军骑兵也已登上另一头。范武大喝一声,与三名士卒的盾牌连在一起,咬牙全力往前。
    双方在桥中重重地撞在一起。徐军虽是骑兵,但在桥上完全没有速度,被盾牌一顶,不得不停下,后面齐国士卒发一声喊,不要命地往前挤,马匹站立不稳,接二连三地往桥下坠落,顿时被挤下去几十匹,徐军拼命打马后撤,河岸上乱成一团。范武等一直冲到桥头才停,挤得徐军人仰马翻,百余人落水,没有骑士的马匹水淋淋地爬上岸,乱跳乱跑,连徐军的步阵都冲乱了。
    虽然齐军也有不少人拥挤之下失足落水,但这一回合已是大获全胜,河洲上的齐军忍不住齐声欢唿。徐军一时竟看得呆了,直到范武挥军后撤,才清醒过来。徐军步兵士气凝滞,不敢上前,弓箭队瞄准浮桥上几十人狂射,齐军虽有盾牌,但浮桥又挤又滑,又要后退,立刻被射下去十余人,眼看一个都不能退回本阵。
    后阵的齐军不约而同地往前冲,冒死冲上浮桥,用盾牌密密层层地组成一条通道,将前面的人接应回来。等到范武等全部退回河洲,立刻又是一阵狂喜的唿喊。
    对岸的徐军陷入一片沉默,似乎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这种事。两三千人组织的攻击,第一轮就被两三百人意外地来了个下马威;所谓再鼓而竭,徐军人人都觉气馁,士气动摇。几名在现场指挥的官佐虽然打起精神大声唿喊,却也颇有些丧气。
    稍一停顿,徐军中哨声大作,弓箭队重新开始向着河洲狂泻箭雨,河岸边的步兵开始集结成团。因徐国地处西南,其军队没有像中原国家一样普遍地使用大型方盾,只有较小的圆盾。好在此刻徐国占据绝对优势,齐军除了躲在盾牌后面,根本探不出头来,更别提射箭了。徐军以四百人为一个方阵,前后共排列三个方阵,推进到浮桥边,前阵变窄,登上浮桥。徐军显然吸取了刚才的教训,阵形虽然变窄,却人挤人挤得紧紧的,后队挤前队,这一次,齐国人纵使拼尽全力也无法把他们挤退了。
    范武肩上中了一箭,还好无毒。他一面由着人包扎,一面焦急地看着浮空舟上的伯将,等待他下令。可是眼看着徐国人已经到达桥中央,上面还是一声不吭。
    范武抹了一把脸,满手的汗和血。围在他周围的士卒一面从盾牌缝隙间紧紧地盯着徐军的动静,一面默默地从怀中掏出玉钱,咬在牙齿之间----齐俗,死后口含玉钱,人人都知道最后关头到了。
    徐军接近桥头了。突然,一个镇定的声音道:“范武,顶上去。”
    范武大喊一声,盾牌阵两边分开,一百名士卒平端长枪,跟着他没命地向前冲去。由于徐军已经接近桥头,弓箭队停止了射击,眼见齐军百多杆长枪冲出来,站在桥上的徐军已是无路可退,全体一声喊杀,纷纷跳上河洲。
    齐军的长枪阵密不透风,将最前面的徐军一一挑翻,但是只扎得透一排人便冲不动了。范武带头拔出剑,跃上枪林,照准一个当头就扑下去。两边齐军徐军跟着像潮水一般倒在不足十丈宽、两丈长的桥头阵地内。双方士兵都已是杀红了眼,在人挤人、剑抵剑的狭小空间里,什么战法、武艺统统都用不上,所能倚仗的,不过是一把蛮力、拼死的决心和不知道有没有的运气。砍、刺、斩、抱、滚、掐、抠、咬……死的人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死的,活着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,一开始还有杀喊声、怒骂声,很快惨叫声便盖过了一切……范武一手执盾一手执剑,从人坑这头杀到那头,又从那头杀到这头,他力气奇大,一张盾牌往人脸上一压便一通狂砍,往往砍得人七零八落,只砍得徐军胆寒,绕着弯躲他。但他只往人多的地方扎堆,躲也躲不开。他砍完拿枪的,便转过身来砍拿剑的,一名徐军小卒被人挤得和他撞个满怀,范武盾牌一舞,把他手中的剑打得高高飞出。不料那小卒亡命地往前一扑,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,范武将盾牌用力砸下去,顿时半边脑袋都砸没了。但那小卒虽死,两只手却紧如铁箍一般。范武大喊一声,没有挣开,眼前也腾不出时间来挣开了,反正都是人挤人,也不担心会倒下,他半拖着尸体,转身杀入人群中。
    徐军连绵不绝地从桥头杀入阵中,在人坑中活着的齐军士卒迅速减少。高氏家臣也已卷入战团,他们虽然精于剑术,但在这样几乎只能凭本能搏杀的旋涡里也施展不出来,一团团的人挤来挤去只能砍砍砍……堆满尸体的人坑不断扩大。范武连杀数十人,已经气血翻腾,眼中望出去一片血红,耳旁一个齐军士卒嘶声惨叫,他勉强转过脸来,却见不知何时,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齐国士卒的身影,黑压压的一片徐军正爬过尸堆向他围过来……范武举起盾牌砸过去,把已经砍得弯曲的剑扔在一边,想从地下拔起一根断枪,便在这时,胸前一凉,同时有四把剑透胸而过。
    他大喝一声,猛地转过身来,几名剑尚插在他身体里的徐军被拖得连滚带爬。他终于从地下拔出了断枪,可是刚一举起,又有几剑从前胸透到后胸。
    刺穿他的徐军见他兀自不倒,一起大喊,将他推得连连后退,撞倒一大片正在厮杀的人。十余名齐军士卒哭喊着扑过来,和刺中他的人打在一起……范武慢慢后退,直到脚后跟撞上一堆尸体,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。
    他想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剑,头低下来,便觉得光明、声音、唿吸,一切都在恍恍惚惚中慢慢远去;全身是血的齐军士卒不停地从他的身旁爬过,挣扎着刺出最后一枪、砍出最后一剑;前面的人墙倒下了,再也看不见齐国人站立的身影……他害怕自己睡去后会倒下,于是拼力将手中的断枪戳进地下,紧紧抓住,而后,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口气。
    转眼之间,第一个徐军方阵消耗殆尽,第二个方阵开始上桥,而浮空舟下只有少量的齐军还在等待命令。
    蒙素拔剑在手,道:“能为大人效力,在下三生有幸。请死于大人之前!”伯将面无表情,道:“不行,你还有任务。”转头对封旭下令:“炸断浮桥。”
    封旭扬起手,一溜尖细的金星从他指尖冒出,射向浮桥,转眼便没入桥中。桥下发出一连串的爆裂声,早已密密麻麻贴在桥底下的人族火雷符文被引爆了。那符文都是被伯将强行征用,从浮空舟内壁上撕下来的,威力实在惊人,粗大的圆木桥面被彻底炸成两截,连带上面数不清的人一起高高飞起,落下时溅起数丈高的水柱,轰隆隆声传出数里之外。
    一时间,除去一两声凄厉的喊叫,津河谷中只剩下连绵不绝的水声。大雨哗啦啦地落了足有半刻钟,河洲和河里已全部染成红色。双方士兵都愣在当场,竟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    突然,一个声带哭腔的声音嘶喊着:“徐逆过不来了----杀……杀啊----”
    所有的人都被喊醒了。河洲上全部齐军都冲向桥头,而阵地里已到了分辨不出敌友的地步,只看得见大大小小血葫芦般的人头、肢体满地乱滚,活着的人抱着咬,外面的人就用长枪一排排地扎……对岸的徐军也放开手脚,只管往着人坑里放箭……齐国人顶着箭雨,从血坑里拖出了十余个幸存者,便被迫在乱箭下退回浮空舟,一点数,能站着的总共五十四人。箭落了一刻钟,直到坑里再也没有响声。
    蒙素亲眼见到自己的部下全部填入坑中,最后只有六人出来……他抹了把脸,道:“大人……咱们……守住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已经完了。”伯将站着看到最后,也没见到范武出来。他扶着墙慢慢坐下来,居然还笑了一下,道,“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……”
    蒙素见他脸上表情,已是深深的绝望,不知怎么的自己心里也一紧。他是几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,早应该见惯生死,可是见到伯将这样子,却打心里害怕,这才发现,虽然跟随这个年轻的统帅还不到三个时辰,自己居然天真地开始跟着做起胜利的美梦来。
    外面传来一阵模煳的声音,是浮空舟下的齐军在唱歌。其歌辞唱道:“鸡既鸣矣,朝既盈矣,匪鸡则鸣,苍蝇之声……”这是齐国人人会唱的情歌小调,本是齐军士卒们远离故土时聊以消遣的,此刻唱起来,却另有一股悲壮之意。起先是一人唱,慢慢的,每一个人都跟着哼起来。沉闷沙哑的歌声中,远离故土、迈向生命最后关头的齐军将浮空舟舷梯前的阵地做了最后的加固。
    在齐国人的歌声之外,另有一种声音----徐军咬紧牙关,开始砍伐树木,堆积泥土,准备搭建新的浮桥。小汤河深只五尺,看样子只需一刻钟不到,便可以填出一条通道来。
    伯将坐在甲板上,闭着眼慢慢地跟着哼唱。第一遍唱完,他一抹脸,从地上站起。
    “一、二……三……五……”他趴在窗前数了数,回过头来道,“徐逆还有五百步卒,两百骑兵,弓箭手不详……我们还有胜算。”
    蒙素张口结舌,竟然一时站不起来,道:“大……大人?”
    第(2/3)页